90年代,观念有了市场的支持,这使得那些曾经依赖旧体制的艺术家有条件凭借自己的能力从事艺术工作。过去,他们只能在美协组织的美展中寻求机会,打听谁是评委,谁能获得奖项?最要命的是,首先是打听自己是否有机会参加展览。这种层层递进的努力仅仅是在领会或者揣摩领导精神和意图的前提下进行的。现在,一个画廊、一个民间的机构可以为任何一个有才华的艺术家举办展览,重要的是,艺术家可以通过自己的作品的销售,来支持自己的未来。肉体的人是很容易被理解的:首先是生存、其次是荣誉,再次是精神追求。当艺术家有了大量的展览机会,当艺术家不断获得这里或者那里国内或者国外的荣誉与奖项,那么,曾经千万个美术工作者追求的展览和奖项就变得丝毫也不重要了,这是今天美协的展览仅仅对体制内的艺术家有吸引力的原因。对于那些冲杀在市场经济领域里,而没有任何机构给予保障的艺术家,市场本身就是支持,就是条件,甚至就是展览,就是荣誉。事实上,市场是真正的时代竞技场,所有真正的艺术家,自信的艺术家,纯粹的艺术家,几乎只能在市场中去寻找。
表面上看,市场制度与旧有体制之间互不相干,似乎仅仅是一个谋生——高尚地说是从事艺术创作——的渠道而已。可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画廊、拍卖行、艺术空间、新的艺术规则、博览会、国际性展览、国外投资、艺术保险以及相应的艺术制度的建设,开始壮大发展,渐渐地,将形成一种新的制度结构和体系;相反地,旧有体制的影响力继续减弱,年轻的艺术家——他们几乎在体制之外——更多地相信这个新的制度结构和体系的重要性与意义。所以,市场中的所有事件——展览、活动、拍卖、销售——成为他们关注的对象。有人会批评说,这样的艺术家难道是自由的吗?
现在我们回到了问题的根本:什么是艺术自由和艺术自由的条件?当代艺术的景况就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任何人都不会否认30年前中国艺术家的景遇是恶劣不堪的,正是改革开放之后,艺术家获得了自由的可能。80年代,意识形态断断续续地对艺术自由构成了影响,而在90年代,也正是自由的市场经济,为艺术家提供了艺术自由的真正可能。观念解放是必须的,可是,没有新的制度保障,新观念就仅仅属于异端。人类任何时期都存在着灵魂的陷阱,我们对美好的关心与对精神性的保持不应该仅仅停留在清教徒的水平上。事实上,市场经济泥沙俱下的情况每日都在发生,但这不是我们指责市场与金钱的理由。如果说90年代的“市场”更像一张施工图和平整土地的现场的话,新世纪里,一个由市场制度构成的权力结构正在形成框架,人们已经能够看到新制度的模样,艺术家,批评家、艺术史家、画商、艺术投资人、经纪人、民间美术馆的馆长、拍卖行经理、新杂志的编辑、媒体的记者、艺术院校里具有新观念的教师、律师、收藏家、包括国外的艺术投资人和美术馆的负责人,总之,所有涉足当代艺术的人士,都是这个新制度建筑工地上的工人、技术人员、工程师和配套施工成员,他们在建设这个新制度大厦的过程中不断完善图纸、调整分工、研究细节、讨论装修,争取批文、指挥作业,直至这个新的大厦巍巍耸立在中国的大地上。事实上,由观念、金钱和权力(这个权力被真正赋予合法的含义)即将构成的这个大厦是整整一百多年来中国艺术家的愿望,因为,只有在这样的大厦里,中国艺术家的工作才能够高瞻远瞩地认清自己的历史、开掘自己的潜能、发挥自己的创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