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曾是如何为文人画辩护的
19世纪法国美学家丹纳(H*Taine)说出了一个人们普遍能够接受的道理,即思想和技艺的不可割舍性。他说:“一个科学家,如果没有哲学思想,便只是一个做粗活的工匠;一个艺术家,如果没有哲学思想,便是一个供乐的艺人。”陈师曾的文人画观与此类似,“殊不知画之为物,是性灵者也,思想者也,活动者也;非器械者也,非单纯者也。否则直如照相器,千篇一律,人云亦云,何贵乎人邪?何重乎艺术邪?所贵乎艺术者,即在陶写性灵,发表个性与其感想”。“文人画”正是画家的身份从“工匠”、“艺人”到“哲学家”晋升的体现物。
“文人画”的概念是苏轼提出的,最早见于他的《跋汉杰画山》中。而最早使用文人画一词的人是元代的汤厚,他说:“王右丞胸次洒落,文人之画自其始。”狭义的文人画又可称之为“士人画”,即文人士大夫阶层所创作的绘画。依照陈师曾的论述,文人画由来已久,从汉代就有了文人画。他认为汉代的蔡邕、张衡,六朝的宗炳、王微、王廙、王羲之、王献之,唐代的王维、张洽、王宰、郑虔,宋代的欧阳永叔、梅圣俞、苏东坡、黄山谷、司马君实、王介甫、朱考亭、华光和尚、文与可,元代的赵子昂、倪云林,清代的四王、吴历、恽寿平,等等皆为文人画家。
显然,文人画是一股文艺思潮——是由文人士大夫最初倡导,而后波及整个绘画领域乃至文艺领域的文艺思潮,其与当时流行的民间绘画、宫廷绘画相对。将“文人画”与民间绘画、宫廷绘画比较,其价值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在民国时期(新文化运动的时候),正值革新、西化之风,文人画成为“国粹”(国粹在那时便是腐朽没落的东西的指称,像鲁迅的很多杂文中就对此有过多次影射)之一,成为革新派、西化派攻击的对象。而陈师曾为文人画辩护的文章正是出于新文化运动之时。由此可见陈师曾对中国古典文化、艺术价值的坚信。
陈师曾在《文人画之价值》一文开篇写道:“何谓文人画?即画中带有文人之性质,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画中考究艺术上之工夫,必须于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此之所谓文人画”。这一定义中有几个十分重要的关键词:“文人之性质”、“文人之趣味”、“文人之感想”。“文人之性质”和“文人之趣味”在“画中”,“文人之感想”在“画外”。何谓文人之性质、文人之趣味、文人之感想?陈师曾对此都有独到的见解。
文人之性质,除作画的主体必须是“文人”外,更重要的是“文人之思想”。如他所言,“虽关于艺术之观念浅深不同,而多少必含有文人之思想”。如果承认文人有别于非文人,那文人之趣味自然与非文人有所不同。陈师曾就此区分出了两类人:“文人”和“庸众”。他认为文人的个性优美、感想高尚,“其平日之所修养品格,迥出于庸众之上,故其于艺术也,所发表抒写者,自能引人入胜,悠然起淡远幽微之思,而脱离一切尘垢之念”。这里事实上指出了文人画的若干重要特性:主观表现性、超功利性、精英性。而画外的文人之感想正好印证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工夫在画外”。而他提出的“文人之感想”这一关键词是为了强调文人画创作主体在文辞诗赋方面的造诣,“文辞诗赋之材料,无非山川草木、禽兽虫鱼及寻常目所接触之物而已。其所感想,无非人情世故、古往今来之变迁而已”。在陈师曾看来,文人画最为独特的地方在于其创作主体以“发挥其性灵与感想”为宗旨。
一般人认为,文人画是文人所创作的画,文人因为不是科班出生而在绘画技艺上有所欠缺,所以他们往往会以画外之物弥补绘画技艺的欠缺,“世俗之所谓文人画,以为艺术不甚考究,形体不正确,失画家之规矩,任意涂抹,以丑怪为能,以荒率为美;专家视为野孤禅,流俗从而非笑,文人画遂不能见赏于人”。陈师曾驳斥了这种看法,“文人画之不见赏流俗,正可见其格调之高耳”。他认为,“文人画首重精神,不贵形式”,“纯任天真,不假修饰,正足以发挥个性,振起独立之精神,力娇软美取姿、涂脂抹粉之态,以保其可远观、不可近玩之品格”。他在论述中引用了苏轼“论画贵形似,见与儿童邻”的观点,认为“所谓不求形似者,其精神不专注于形似,如画工之钩心斗角,惟形之似求耳”。陈师曾坚信,文人画的不求形似正是其进步之处。